月中繭（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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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繭（15）
雖然聽來可笑，但萊拉不得不承認阿塔西將軍這招實在高明，他的公眾形象一下子從一個濫用禁藥的傻瓜變成了一個自強不息的軍人，雖然從小就有缺陷，但卻克服了障礙，取得了事業的成功。接著，他為隱瞞公眾而主動道歉，宣布自己將接受戒斷治療，還動員各界朋友為治療兒童多動癥籌集了一大筆資金。
當然，號稱正在治療的他自然沒辦法來阿波羅神宮消遣了，萊拉得到了久違的清凈。可是以後呢？阿塔西將軍知道自己成了娜紮特的密友，應該會對自己客氣些，最好他心裏還介意那些事，幹脆換個人伺候，反正每年都有新人。還有，維蒂哈大祭司遲早會對自己再下手，到時候又該如何應對呢？
這些事雖然值得憂慮，但卻不是萊拉最掛心的。明知外面的世界大不相同，明知汗國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明知月神宮的一切既荒謬又骯臟……最重要的是，莎塔碧將軍至今生死未蔔，娜紮特姐姐隨時如臨深淵，還有從未謀面的媽媽……她過得好嗎？她當然也是從月神宮出嫁的，如果她像娜紮特姐姐一樣美，她會嫁給什麽人呢？她丈夫會不會好好待她？她會不會也像娜紮特姐姐一樣，卷進一場又一場危險的鬥爭和風波中？
她會不會想起我，這個一出生就分開的女兒？
萊拉完全沒想過，她母親的丈夫就是自己的父親，她母親可能還有兒子，就是自己的兄弟。對經歷了這一切的萊拉來說，男性仿佛是另一種生物，他們自私、狡猾、冷酷，不僅對女人毫不憐惜，對同性也辣手無情。
除了莎塔碧將軍，雖然無法再見，但他會像一首不歇的歌，將在萊拉的餘生輕輕哼唱。如今，除了這一絲愛意與懷念，幫助娜紮特成了萊拉活下去、鬥下去的動力，但維蒂哈大祭司的地位無可撼動，除了統治阿波羅神宮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時刻防備著各方暗算以外，娜紮特又能做什麽別的呢？她的前途和自己的一樣渺茫，並且更加危險。
同萊拉成天擔憂不一樣，娜紮特似乎幹勁十足，趁著這段時間維蒂哈大祭司為了平息物議而不得不戴上偽善的面具，她提請對在阿波羅神宮工作的女祭司進行再次培訓，一來加強思想管理，以防未來因爭風吃醋再起風波；二來學習一些必要的醫學及心理學知識，既可以更好地伺候丈夫，又能在必要的時候保護自己——畢竟萊拉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地回到危海給眾位姐妹留下了深刻印象，對此維蒂哈大祭司當然只能“仁慈”地同意了。
然而娜紮特安排其他姐妹去上課，卻獨獨留下萊拉：“你用不著學這些，沒有人敢傷害你。”但她並沒打算和萊拉聊天，只是安排她跟一位來自泳島的保安學游泳，對外聲稱萊拉受傷還未完全康覆，需要鍛煉心肺功能和接受心理咨詢。
萊拉本以為兩次敞開心扉的談話會讓娜紮特對自己知無不言，但娜紮特的心思經此一役反而更加難以捉摸，除了不肯透露自己的計劃，她甚至改變了行事風格，對待姐妹們不再冷冰冰、硬邦邦的，甚至也不和維蒂哈大祭司針鋒相對了。前些日子，她把卡夏麗留下的價值百萬裏拉的珠寶分送給了她生前最為要好的姐妹們作為紀念時，還征求過維蒂哈大祭司的許可。
娜紮特如此行事，那位來自泳島的保安就更加不肯多說，除了嚴格教導萊拉游泳技巧外，無論萊拉如何套近乎都不肯同她聊天。萊拉只是在水下時偶然聽他低聲咕噥過一句“沒想到教女人學游泳這麽難……”
這並非女人學不會游泳，而是成人學游泳本來就比孩子難得多，萊拉在娜紮特的安排下每隔一天就去學游泳，卻花了整整兩個月才能勉強游上一百米，娜紮特對此很不滿意，要求萊拉堅持游上至少五百米，不僅如此，她還要求萊拉學習簡單的跳水和潛水，這讓萊拉的訓練更加辛苦。
直到親眼看見萊拉能從兩米深的水下撈起一枚硬幣，她才宣布游泳課程到此為止。萊拉還驚訝地發現，娜紮特能用泳島方言同那位保安交流，要知道，泳島的官方語言雖然同本土一致，但由於歸附未久，當地人將各種外語、土話雜糅使用，導致全民都成了“語言大師”，外地人壓根聽不懂。
“我會的多著呢，大部分都是議長教我的，”娜紮特輕蔑地一笑，“只要付每天兩萬裏拉的‘租金’，也可以把我們帶出去玩——當然，還有一千萬裏拉的押金。”
“你去過很多地方？”萊拉從水裏浮上來，把那枚亮閃閃的外國銀幣遞給娜紮特，銀幣背面印著一朵盛開的菊花。
“他為此花了一大筆錢，當上議長前，他每年夏天都帶我出國度假，”娜紮特瞇起眼睛，撚著銀幣上的圖案，撫摸著菊花的每一絲脈絡，好像在回憶遙遠的往事，“使用這枚銀幣的國家，是世上最美的國家之一，真希望你我能出生在那裏。”
娜紮特把萊拉從水裏拉上來，親自用毛巾幫她絞幹頭發，又把銀幣遞還給她。
萊拉也學著娜紮特的樣子，仔細端詳著銀幣，腦海中想象著使用它的國家該是如何美麗。
她默默看著她，當萊拉擡起頭，她們的視線終於交匯時，娜紮特突然用憐憫的語氣大聲說道：“給你了，這枚銀幣是在夏維爾·薩利赫·莎塔碧的口袋裏找到的，這是他出生那年發行的——他的屍體上星期被發現了，留個紀念吧，萊拉。”
萊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娜紮特說的是莎塔碧將軍——她摯愛的男人原來叫這麽個外國名字。
莎塔碧將軍的死訊很快在危海和阿波羅神宮傳開了，姐妹們陸續來探望萊拉，但出人意料的是，萊拉並沒有一蹶不振、成天哭個沒完，她只是默默地反覆摩挲、閱讀莎塔碧將軍送給她的所有禮物，似乎是在和過去告別。
莎塔碧將軍作為軍隊的叛徒，他的死訊當然就像樓上的第二只靴子，遲早都會落下來，萊拉心裏想必有所準備——女祭司們既同情這段時間萊拉身心備受折磨，又慶幸自己的丈夫沒有卷入這場風波，莎塔碧將軍叛逃引發的軍界動蕩和政治猜忌終將隨著他的死亡逐漸平息。
萊拉開始去中央神殿為他進行七日禱告，出於同情和對娜紮特的尊敬，沒人去追究一個叛徒是否配得上高貴的女祭司為他祈禱。
第七天傍晚，結束了禱告的萊拉在娜紮特、瑪利亞姆、阿茲莎和馬蘇雅的陪伴下通過眾神之橋返回危海，她之前已經在神殿焚燒了莎塔碧將軍寫給她的全部情書，“我已經背下來了，這些詞句將永駐我心。”她對姐妹們這麽說的時候，眼裏沒有一滴淚，只有決絕。
盡管季節並不合適，但萊拉卻穿著莎塔碧將軍第一次見面時送給她的藍紫色裙子和針織風衣，沒人敢提醒她這一點。
“夕陽真美啊，我們第一次來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夕陽，”萊拉突然在橋中央站住，掏出莎塔碧將軍送給她的墨鏡戴上，轉身凝視著那道瀑布：“你們知道嗎？戴上墨鏡，彩虹會變得更明顯。”
“……我的美人，如果你穿著那些衣服不習慣，你可以戴著墨鏡，這樣別人看不到你的表情，甚至認不出你來，你也就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其實你本來也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你很完美……”莎塔碧將軍的聲音猶言在耳，像翻卷的水花一樣從瀑布深處湧上來。
萊拉雙手撐住橋欄，縱身一躍，驚叫聲和瀑布的水聲一樣破碎支離。
月神九十四年夏天，來自澄海的女祭司萊拉·摩爾為第一任丈夫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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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聽來可笑，但萊拉不得不承認阿塔西將軍這招實在高明，他的公眾形象一下子從一個濫用禁藥的傻瓜變成了一個自強不息的軍人，雖然從小就有缺陷，但卻克服了障礙，取得了事業的成功。接著，他為隱瞞公眾而主動道歉，宣布自己將接受戒斷治療，還動員各界朋友為治療兒童多動癥籌集了一大筆資金。
當然，號稱正在治療的他自然沒辦法來阿波羅神宮消遣了，萊拉得到了久違的清凈。可是以後呢？阿塔西將軍知道自己成了娜紮特的密友，應該會對自己客氣些，最好他心裏還介意那些事，幹脆換個人伺候，反正每年都有新人。還有，維蒂哈大祭司遲早會對自己再下手，到時候又該如何應對呢？
這些事雖然值得憂慮，但卻不是萊拉最掛心的。明知外面的世界大不相同，明知汗國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明知月神宮的一切既荒謬又骯臟……最重要的是，莎塔碧將軍至今生死未蔔，娜紮特姐姐隨時如臨深淵，還有從未謀面的媽媽……她過得好嗎？她當然也是從月神宮出嫁的，如果她像娜紮特姐姐一樣美，她會嫁給什麽人呢？她丈夫會不會好好待她？她會不會也像娜紮特姐姐一樣，卷進一場又一場危險的鬥爭和風波中？
她會不會想起我，這個一出生就分開的女兒？
萊拉完全沒想過，她母親的丈夫就是自己的父親，她母親可能還有兒子，就是自己的兄弟。對經歷了這一切的萊拉來說，男性仿佛是另一種生物，他們自私、狡猾、冷酷，不僅對女人毫不憐惜，對同性也辣手無情。
除了莎塔碧將軍，雖然無法再見，但他會像一首不歇的歌，將在萊拉的餘生輕輕哼唱。如今，除了這一絲愛意與懷念，幫助娜紮特成了萊拉活下去、鬥下去的動力，但維蒂哈大祭司的地位無可撼動，除了統治阿波羅神宮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時刻防備著各方暗算以外，娜紮特又能做什麽別的呢？她的前途和自己的一樣渺茫，並且更加危險。
同萊拉成天擔憂不一樣，娜紮特似乎幹勁十足，趁著這段時間維蒂哈大祭司為了平息物議而不得不戴上偽善的面具，她提請對在阿波羅神宮工作的女祭司進行再次培訓，一來加強思想管理，以防未來因爭風吃醋再起風波；二來學習一些必要的醫學及心理學知識，既可以更好地伺候丈夫，又能在必要的時候保護自己——畢竟萊拉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地回到危海給眾位姐妹留下了深刻印象，對此維蒂哈大祭司當然只能“仁慈”地同意了。
然而娜紮特安排其他姐妹去上課，卻獨獨留下萊拉：“你用不著學這些，沒有人敢傷害你。”但她並沒打算和萊拉聊天，只是安排她跟一位來自泳島的保安學游泳，對外聲稱萊拉受傷還未完全康覆，需要鍛煉心肺功能和接受心理咨詢。
萊拉本以為兩次敞開心扉的談話會讓娜紮特對自己知無不言，但娜紮特的心思經此一役反而更加難以捉摸，除了不肯透露自己的計劃，她甚至改變了行事風格，對待姐妹們不再冷冰冰、硬邦邦的，甚至也不和維蒂哈大祭司針鋒相對了。前些日子，她把卡夏麗留下的價值百萬裏拉的珠寶分送給了她生前最為要好的姐妹們作為紀念時，還征求過維蒂哈大祭司的許可。
娜紮特如此行事，那位來自泳島的保安就更加不肯多說，除了嚴格教導萊拉游泳技巧外，無論萊拉如何套近乎都不肯同她聊天。萊拉只是在水下時偶然聽他低聲咕噥過一句“沒想到教女人學游泳這麽難……”
這並非女人學不會游泳，而是成人學游泳本來就比孩子難得多，萊拉在娜紮特的安排下每隔一天就去學游泳，卻花了整整兩個月才能勉強游上一百米，娜紮特對此很不滿意，要求萊拉堅持游上至少五百米，不僅如此，她還要求萊拉學習簡單的跳水和潛水，這讓萊拉的訓練更加辛苦。
直到親眼看見萊拉能從兩米深的水下撈起一枚硬幣，她才宣布游泳課程到此為止。萊拉還驚訝地發現，娜紮特能用泳島方言同那位保安交流，要知道，泳島的官方語言雖然同本土一致，但由於歸附未久，當地人將各種外語、土話雜糅使用，導致全民都成了“語言大師”，外地人壓根聽不懂。
“我會的多著呢，大部分都是議長教我的，”娜紮特輕蔑地一笑，“只要付每天兩萬裏拉的‘租金’，也可以把我們帶出去玩——當然，還有一千萬裏拉的押金。”
“你去過很多地方？”萊拉從水裏浮上來，把那枚亮閃閃的外國銀幣遞給娜紮特，銀幣背面印著一朵盛開的菊花。
“他為此花了一大筆錢，當上議長前，他每年夏天都帶我出國度假，”娜紮特瞇起眼睛，撚著銀幣上的圖案，撫摸著菊花的每一絲脈絡，好像在回憶遙遠的往事，“使用這枚銀幣的國家，是世上最美的國家之一，真希望你我能出生在那裏。”
娜紮特把萊拉從水裏拉上來，親自用毛巾幫她絞幹頭發，又把銀幣遞還給她。
萊拉也學著娜紮特的樣子，仔細端詳著銀幣，腦海中想象著使用它的國家該是如何美麗。
她默默看著她，當萊拉擡起頭，她們的視線終於交匯時，娜紮特突然用憐憫的語氣大聲說道：“給你了，這枚銀幣是在夏維爾·薩利赫·莎塔碧的口袋裏找到的，這是他出生那年發行的——他的屍體上星期被發現了，留個紀念吧，萊拉。”
萊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娜紮特說的是莎塔碧將軍——她摯愛的男人原來叫這麽個外國名字。
莎塔碧將軍的死訊很快在危海和阿波羅神宮傳開了，姐妹們陸續來探望萊拉，但出人意料的是，萊拉並沒有一蹶不振、成天哭個沒完，她只是默默地反覆摩挲、閱讀莎塔碧將軍送給她的所有禮物，似乎是在和過去告別。
莎塔碧將軍作為軍隊的叛徒，他的死訊當然就像樓上的第二只靴子，遲早都會落下來，萊拉心裏想必有所準備——女祭司們既同情這段時間萊拉身心備受折磨，又慶幸自己的丈夫沒有卷入這場風波，莎塔碧將軍叛逃引發的軍界動蕩和政治猜忌終將隨著他的死亡逐漸平息。
萊拉開始去中央神殿為他進行七日禱告，出於同情和對娜紮特的尊敬，沒人去追究一個叛徒是否配得上高貴的女祭司為他祈禱。
第七天傍晚，結束了禱告的萊拉在娜紮特、瑪利亞姆、阿茲莎和馬蘇雅的陪伴下通過眾神之橋返回危海，她之前已經在神殿焚燒了莎塔碧將軍寫給她的全部情書，“我已經背下來了，這些詞句將永駐我心。”她對姐妹們這麽說的時候，眼裏沒有一滴淚，只有決絕。
盡管季節並不合適，但萊拉卻穿著莎塔碧將軍第一次見面時送給她的藍紫色裙子和針織風衣，沒人敢提醒她這一點。
“夕陽真美啊，我們第一次來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夕陽，”萊拉突然在橋中央站住，掏出莎塔碧將軍送給她的墨鏡戴上，轉身凝視著那道瀑布：“你們知道嗎？戴上墨鏡，彩虹會變得更明顯。”
“……我的美人，如果你穿著那些衣服不習慣，你可以戴著墨鏡，這樣別人看不到你的表情，甚至認不出你來，你也就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其實你本來也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你很完美……”莎塔碧將軍的聲音猶言在耳，像翻卷的水花一樣從瀑布深處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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